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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宿舍到教学楼的路上，“享受”这高一新生们异样的目光和学长引导团员们看到我时，脸上瞬间僵硬的笑容，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走着。
如果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别人就要更加嚣张地大惊小怪了。
什么嘛，搞得跟Mr.Hyde白日行或非主流出现在闹市区一样，不就是带了个口罩以及……
头发稍稍带了点儿颜色吗。
确切地说，是绿色，橙色，紫色，白色呈点或块状分布在一头平均长度4，5厘米的自然卷软发上。
请想象印象派水彩画被雨淋湿了的效果。
因为算错日期，昨晚凌晨一点才发现开学是今天而非三天之后。
就算真是三天后也不该玩那么晚吧！？——傻瓜才会自己吐自己槽呢。
花了两个小时消除暑假留下的一片狼藉并整理好行李，累的几乎一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时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一头金毛还没染回去呢！
好不容易在卫生间里找到一瓶“一染黑”，没看保质期就病急乱投医或者说死马当活马医地浇在了头上。
结果如诸君所见。
看看周围的高一新生，一个个都用“这就是非主流吧？今天见识了”和“一定是不良学长了，好可怕！”的眼神看我，发现我注意到就立刻移开视线；戴着袖章热情指引着新生的学长们看到我时会明显地一呆，然后继续呵呵笑着招呼别人，心里大概在想“这届新生真了不得……”。
这下算是给高一高二都抹黑了。
因为刚参加过军训的缘故，高一新生统一剃成了土豆一样的平头。在他们之中的我，如果只是头发长还好，但染成这样就太扎眼了。这幅尊容去教室，想必会成为新班级半个学期的话题吧。
可能已经成为话题了……刚刚宿舍里那几个人可是瞠目结舌啊，不顾我急中生智说出了“我是他哥哥”这样的话，暂时应付过去了。也许此刻他们正在教室里迅速传播这则“哥哥”的奇谈呢。
八月的太阳真是毒辣啊。连汗都流下来了。
不引人注目的平静生活，就由我来守护！
为了防止成为话题中心，必须向一个地方求救——学生处。专门抓染发的学生处说不定会有把头发染回黑色的染剂。
哪怕一进高中就背个处分，也要把头发染回来再去教室。
我并没有去参加军训。
确切地讲，是装病躲过去了。父亲临出门前，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把那张填好的表格递给正在手机通话的他，他看也没看就签了。
报到那天我姐陪我去的，但大部分事务都有我自己处理。他只是充当一个叫做“家长”的橡皮图章而已，当然也就没注意我上交的那张表格。
于是我又多了七天玩得天昏地暗的假期。
至于补训这样的东西，那都是骗人的，学校用来吓唬吓唬新生，确保绝大多数人不敢逃避军训而已。真到了高二，谁有那个美国时间给你一个人安排补训啊。
再说即使是补训也是可以逃的。
“学分”也不必介怀，因为是写在学生手册上，学校根本没有存档。只要把那本东西弄丢重补个一两次，基本上数据都任你操弄了。即使有的学校有存档，也不用怕，因为到毕业时都会重做档案。为了提高学校升学率，重做的档案都是照着“邻居家的孩子”写的，军训去没去过都是满学分。
退一万步讲，中考高考时，分数才是王道。只要压过分数线和最末的被录取者，谁会在意进了高中和大学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不然，我初中的军训和X防教育都逃掉了，怎么没见有人来抓我去补训？我连结业证都拿到了！
因为之前在宿舍时就用生活老师办公室的内线电话说过了，我一来，学生处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负责的教师（桌上的身份牌写着“卢选能”）让我先坐在外间办公室一排沿墙拜访的椅子上等着。那里已经有好几个高二或者高三学长学姐略带桀骜地坐着了——那神情和气场一看就能跟高一那些new fish区分出来。还有几个学长趴在旁边空置的办公桌上，像是在写检讨。
总算可以把口罩摘下收起来——这里总不会遇到同班同学了吧，现在应该都在班上或者参加开学典礼之类的才对。
我观察了一下，大多是头发有问题，或者是校服改得太明显。但其中最夸张的一个也不过是长发型外加染得相当隐晦的酒红色。相比之下，头顶这样一坨东西的我就像装扮成狼人参加假面舞会的傻瓜。
几个学长用看傻瓜的眼神瞟了刚进来的我一下，然后就不理睬这边了。
这时，旁边有人小声向我搭话：
“你叫翟栋楠吧？”
“呃，是，没错。你…学长怎么认识我？”
“刚刚里间接了个电话，稍微留意了一下。”
“啊，原来是这样……”
坐在我旁边，我坐下三两分钟他就向我搭话的这位学长是这一群人中最正常的，看起来他并不是因为仪表服饰的原因来学生处。这让我对他印象不错，因为他没有露出一丝像学长团那样僵硬的“呵呵”的表情，仿佛我头上的染坊不存在一样。
经过交谈，我知道他的名字叫“龙骁”，起初我以为是“龙枭”，就说真是霸气的名字，他似乎看穿人内心似地解释说不是枭雄的枭，而是骁勇善战的骁。我说这个“龙骁”也很威武。他摆摆手，很自然地转到下一个话题，既不推辞，也不给人回避的感觉。
给人印象是个相当坦率或者说阳光的学长。
听龙骁说，他是这个学期转过来念高二，来学生处办一些手续。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我们一样是新生。
尽管如此，龙骁却对二高非常了解，给我讲了很多这所学校的事，甚至包括一些趣闻。
我们中途聊到我的头发，我解释了一番是怎么回事，他便露出“果然如此”的理解表情。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就被里间办公室郊区吩咐了什么，离开了学生处。
真希望自己一年后也能成为这样成熟的学长。
虽说我染发又逃军训，但并不是一个坏学生——这话也许没什么说服力，但，其实当初染发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愿，而是因为朋友的不断怂恿才染的。
暑假时，我去我妈一个朋友在太平洋上的私人岛屿游玩，认识了金发的Luton一家人，Luton家的女儿和我玩熟以后，就极力游说我也染一个金发。因为我一直很迷美国说唱歌手Eminem，一时意动就答应了。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染发。
此时我不禁又想到，待会儿该怎么说服学生处的人相信我的头发其实是天然卷，不用拉直。
嗯，拉回话题……关于逃军训，我首先当然是贪图休息日，才想逃。其次，我天性对这类跟体制沾边的东西有种莫名的抵触，纪律，约束，命令，都非常讨厌，恐怕不能耐受出军队的锻打而成为一把好剑。再者，初中时知道了一些发生在八【你知道的太多了】年的事情后，我不再相信下达命令的执剑者可以信赖。所以初三时，这方面相当有门路的父亲问我愿不愿意去参军，我立刻就拒绝了。
对于武力，枪械之类也不是没有过憧憬，但我知道亲近它们就是亲近暴力，暴力是一切美好事物的反面。如果真要这么做，我宁愿加入法国外籍兵团之类的雇佣军，去执掌和控制暴力，而不是成为暴力本身。
“喂，那个学生，翟栋楠！”
从里间办公室传出的招呼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望过去，见到头，肩夹着话筒，从办公桌后面露出半个身子的中年人卢选能。
“体育科的赵谢宾老师有染发剂，待会儿就叫学生……”
“哇啊啊！！！！！！！”
旁边忽然响起一片惊叫声，把中年人的话打断了，原来是几个不良学长。我转过头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哇啊啊啊！！！！”
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像是凭空出现一样，正双手支膝，从上面用一种兼具威慑力和……好奇心的目光打量着我，巨大的身躯在地面上投射的阴影笼罩了渺小的我。
他脚蹬运动鞋，穿着短裤和短上衫，一头染成亚麻色的头发扎成马尾，看上去像个排球运动员……
诶！！？
是个女人！，我再次用目光在其胸前测量一番，是女人！虽然不算大，但却是是**的形状而非胸肌！
咳，大概是这高大的身材和极具侵略性的出现方式让我形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居然还有这么高大的女性啊……这身高铁定超过我了都……
“是赵谢宾吧？真是的，在学生面前也收敛一点儿啊…还有居然亲自过来……”
叫赵谢宾的女体育老师兀自盯着我，好像是为了看得更清楚，进一步弯腰凑近我的脸。
啊，好强大的压迫感，就像外星战舰降落一样！30cm，20cm……不要再近了！不足十厘米了！
“你……刚才不会是把我看成男人了吧？”诶，我并没说出口吧，这叫自知之明吗？
异常微妙的气氛，某种动物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让我忍住了吐槽。
“……”
“……”
“哈？”
“呼……”他，呃，不对，她长舒一口气，直起身来，一甩马尾，好像把紧张的空气都一扫而空，“真么办法，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德性啊。”
“那个成语用错啦！”里间办公室的男人叫道，“还有不要无视我的话！”
“不好意思啊，电话里听到来的是翟继洪的儿子，一时激动就跑快了点儿。”
跑？刘翔也就这速度吧，你是飞得太低。
唉，暑假宅过头了，不知不觉间养成了随地吐槽的坏习惯。
“……”
“……”
不对啊，重要的不是这个。
“那什么……赵…老师，为什么你会认识……我的亲生父亲？”
“……”
“……”
诡异而尴尬的沉默。
“我们是战友。”
继续诡异而尴尬的沉默。
你逗我？我亲爹根本没当过兵！说炮友都比这靠谱吧？
“啊，哈，哈，哈，哈，哈，”沉默被赵谢宾夸张的笑声打破了，而且她一边笑还想给自己的笑声打节拍一样拍了我肩膀五下，没拍一下我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就下滑一寸……
你这是在练扣杀吗，女排赵？
“我跟你爸啊，啊，那啥，以前可是熟人唷！我们，嗯，经常两个人一起作战，就是，打排球来着。”
嗯，两个人打排球，这就是所谓的“双打”吗？一点也不可疑的发言呢，呵呵。
“想当年，你也就排球那么点儿大，没想到现在都这么成熟了啊，哈，哈，哈，都学会染发了，嗯，找女朋友了没有？肯定找，了，吧？”
“别拍了，我又不是鼹鼠……”我一边尝试着适应这个女人的不见外，一边把自己从地洞，哦不，椅子里拔起来。
“咳，咳……”里间的卢选能终于看不下去了，走了出来。
“赵老师，你的染发剂呢？”
“哦，在这里，就在……咦？不是吧……不好意思，忘了带上来了，接电话用一下，我让学生送上来……”
她说着，自顾自走进里间。
“唉，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啊。”
看到女排赵直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了电话，陆选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刚才那个就是体育组的女皇‘赵谢宾’？”
“真的假的？好可怕的突入能力……”
“那个花毛的新生又是谁？”
卢选能重重咳嗽一声，转向几个碎碎念的不良学长，深吸一口气——
“你们几个，在学生处‘喧哗’什么？叫你们过来是反省的！不要交头接耳，都联系了家长没有？打过电话了就会班上或者去校门口等着去！开学第一天就这副仪容仪表，还想穿新鞋，走老路？下次再这样就没机会让你们回家整改了，老师亲自给你们修剪一番！明白了吗？明白了就走吧！还有那边那几个写检查的，你在东张西望什么呢？好好写你的检查，800字一个都不能少，写完了招办主任签字再拿来给我备案！”
好厉害……我不禁看呆了，那么长的相当于Encore的话，中途只换了两次气，他年轻时是做MC的吗？
“至于你……”
卢选能转向了我。
表情变得和气了，某种温柔的东西从记忆的长河中分流出来，用现在这个中年人的脸上，浸润了每一道皱纹。
他也认识父亲吗？我的亲生父亲……
“真像啊……”
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我一头斑斓的卷发，自言自语般低吟了这么一句。
“是土豆么？……啊，我办公桌上有瓶‘黑瀑’的染发剂，你让花映雪拿上来吧。……对，就是花映雪，给她，让她拿到学生出来，我有用。……好，OK。那就这样。”
这时，女排赵也打完了电话，从里间走出来，于是卢选能有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翟栋楠，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有女朋友了吗？”
“这个嘛……我可以不说吗？”
“那我就给你介绍一个吧！是学姐哦！子承父业的东南一定很感兴趣的，马上就让你们认识一下，身高正配你，短发瓜子脸的大美女，身材也超标致，。”
不要无视我的回答！而且那个成语用错了吧，还有别拿自己来比划啊，排骨赵！
“在我们校排球队担任自由人，是王牌唷！高一时的考试也一直在前30名以内，真是文武双全啊……”
然而赵谢宾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唉，这都什么老师啊。
“对了，东南啊，”他突然停下了那媒婆式的吹捧，“你对我的名字有什么看法吗？当年你父亲可是第一次见就……称赞不已呢……”
不对，气氛怎么变得有点莫名的凝重，这个名字……
赵谢宾，赵谢，早……
“是谢谢客人光临，欢迎下次再来的意思吧？呵呵，真是个好名字。”
幸亏没把真实想法说出来，要是说了，想必……诶？
“翟—栋—楠——”仿佛要在门牙上擦出火花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压而出……
一股巨力擎住我的领子，把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原来是赵谢宾的一双铁臂。然后我只感觉自己像个筛斗一样被猛烈地摇晃起来。
“真是‘日出江花红胜火，一代更比一代强’啊，你爹就是个大喷子，生出来的儿子是个高端黑我难道就认不出来了吗？太小看老娘的智商了吧！接客？真是犀利啊！记清楚了，老娘的bin不是少年阿宾的宾，是落英缤纷的缤！”
松手了，我像个麻袋一样跌回座椅上。这一跌之下，我一时忘了吐槽。想说什么来着，明明记得发现了个挺大的槽点啊……不行，作为新世纪的好少年，必须把这个不良嗜好改掉才行……
“对……对不起。”我说。
“你知道你爸当年是怎么说这个字的吗？他居然说……”
“呃咳，咳，咳，咳……”里间传来卢选能的大声咳嗽。
“唔，总之不是什么好话，你们父子两个真是朋比为奸……”
忍住了！
“报……报道……”
我循声向门口望去，原来是个穿排球衣，后脑勺扎个短短马尾的女生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瓶什么。
唔，大概是反衬的缘故，我觉得她胸部十分丰满。
“打扰一下，赵老师，这是……”
“怎么是你自己来了？映雪呢？”赵谢缤打断了她。
“呃，学姐说这种蠢……无聊的事，她不愿意打断训练过来，所以我就……”
“怎么能这样！番茄啊，你不能因为对方是学姐就不坚持，应该据理力争让她过来啊……算了算了。”
赵谢缤走过去，从不知叫土豆还是叫番茄的女生那里拿过那瓶东西扔给我。我差点没接住。
“染发剂，会用的吧？记得要稀释。”
赵谢缤和不知算水果还是蔬菜还是主食的女生消失在门外。
总算……结束了。
接下来只要把头发染回正常的颜色，就能若无其事地回班开始我平静的高中生活了。
“哦，对了，”
我抬头，看到赵谢缤又拉着某蔬果出现在门口了。
“忘了跟你介绍了，这位刚加入我们排球队，是高一十四班的新生，叫什么来着……”
我瞬间石化。
“我叫舒竑（hong）啊，老师，不要乱起外号了。”
“嗯，那这位就是跟你同级的新生翟栋楠……”
我听见石像开裂的声音。
“头发很有型，是吧？哈哈我也这么觉得，你可得小心点儿，他可是个好色胚……”
石像破碎了，散了一地。
“翟栋楠啊，栋楠？你没事吧？下次有空来排球队，我再介绍几个女生给你认识一下……”为什么要说“再”！
终于走了。
我觉得自己的世界像卓别林的电影一样陷入了静默的黑白色，唯一回响的声音是——
高一十四班的新生……高一十四班的新生……高一十四班的新生……
的新生……
新生……
生……
我也是高一十四班的新生……
已经可以想象那个叫红薯的女生将会在班上宣扬的形象……
“今天啊，我在学生处碰到一个头发染得跟什锦沙拉一样的男生……
“教练告诉我，他是个色胚！
“还求教练介绍更多女生给他认识……
“他的名字……
“叫做翟栋楠！”
完了，全完了。
上帝啊，快给翟栋楠的人生写下“全书完”吧，这本物语根本就是虐主啊……
我殚精竭虑，惨淡经营着的声誉就这么被那种成语都不会用的人给破坏了……
我将成为十四班半个学期的话题……
平静的生活……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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